到你的心裏躲一躲的故事

　　那一年木零七歲，到了被大人們派往傻路路山包取寶貝的年齡。
　　
　　大人們就教會他說四句話：
　　
　　“我很冷，我全身都會在顫抖，我可以在你家的衣櫃裏躲一躲嗎？”
　　
　　“我很冷，我的牙齒一向在打戰，我可以在你家的火爐前待一會兒嗎？”
　　
　　“我依然冷，睡覺(sleep)的時候，我可以鑽進你的被窩兒嗎？”
　　
　　“我依然冷，我可以到你的心裏躲一躲嗎？”
　　
　　在離這個叫作底底村的村莊不遠方，有個小小的山包，那便是傻路路山包。
　　
　　傻路路是什麽呢？就是一些很傻很傻的鬼。
　　
　　傻路路們那麽傻，大人們卻誰也不敢挨近那個小小的山包。因為，傻路路不喜歡任何一個大人，聽說他們見到大人的時候，會發怒，會做出一些可怕的事兒。
　　
　　傻路路隻喜歡孩子，任何一個孩子！
　　
　　那最神秘、最珍貴的寶貝就在傻路路們的心裏，大人們說，每一個傻路路的心裏都有一顆圓溜溜、亮晶晶的珠子那珠子，很值錢喲！
　　
　　冬日的早晨，太陽總是很懶，遲遲不肯露麵。禾零在濃濃的霧氣裏向傻路路山包走去。按照大人們的意恩，他隻穿了一身單衣，還光著腳他哆嗦著爬上山包，哆嗦著走進傻路路的村莊、
　　
　　村莊裏很安靜，傻路路們都還在暖烘烘的被窩兒裏嗎？
　　
　　他不知道應該敲響哪扇門，他遲遲疑疑地、猶猶豫豫地，在這扇門前停一停，在那扇門前頓一頓。終於，一對金色的門環吸引了他．他不由自立地走已往，伸出手摸了摸，又拍了拍。
　　
　　門環收回“當當”的脆響，隨即，“咯吱”一聲，門開了。
　　
　　站在木零麵前的就是傻路路嗎？
　　
　　他的長相和人差不多，個頭兒比木零的爸爸還高一點兒，身穿長長的灰袍子，那袍子看起來塞著滿滿的棉花，整個人鼓鼓囊囊的，顯出幾分滑稽。
　　
　　啊，一點兒都不可怕！而且，木零立即喜歡上了這個傻路路的眼睛。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光芒四射的眼睛，像是城市裏的霓虹燈一樣璀璨。
　　
　　哦，光芒。木零在心裏給傻路路取了名字。
　　
　　“你這個孩子，怎麽穿這麽少呢？呀，還光著腳，會凍壞的呀！”光芒一把抱起木零，扯開灰袍子，把他裹進自己的懷裏。他的懷裏好溫暖，木零真願意一向這樣被他摟著。
　　
　　可是他想到了大人們教過的話。
　　
　　“我很冷，我全身都會在顫抖，我可以在你家的衣櫃裏躲一躲嗎？”
　　
　　光芒笑著說：“當然可以，為什麽不可以呢？”
　　
　　他一把把木零抱進衣櫃裏，衣櫃裏有許多豐厚的衣服，裹著木零冰涼的身子。木零在衣櫃裏過了半天。
　　
　　正午，光芒給木零送來午餐，是一個小蘿卜。
　　
　　“你叫什麽名字？”
　　
　　“木零。”
　　
　　“哦，木零，吃午飯了。”
　　
　　吃過午飯，木零說：“我很冷，我的牙齒一向在打戰，我可以在你家的火爐前待一會兒嗎？”
　　
　　“當然可以，為什麽不可以呢？”光芒伸出長長的手臂，一把把木零從衣櫃裏抱出來，抱到了火爐前。木零的臉一會兒被烤暖了。
　　
　　整個下午，他們都會在火爐前坐著。他們一路在火爐前吃蘿卜，光芒吃大蘿卜，木零吃小蘿卜，光芒收回很大的“咂吧”聲，木零收回很小的“咂吧”聲。
　　
　　晚上，光芒困了，他離開火爐，躺到床上。木零說：“我依然冷，睡覺的時候，我可以鑽進你的被窩兒嗎？”
　　
　　“當然可以，為什麽不可以呢？”光芒笑著下了床，一把把他抱到床上，塞進暖烘烘的被窩兒裏。那一晚，他們睡得很香，光芒流了好大一攤口水在枕頭上，木零也是。
　　
　　第二天早上，吃了早餐以後，木零說了大人們教的第四句話：“我依然冷，我可以到你的心裏躲一躲嗎？”這句話，木零說得很輕。
　　
　　光芒略略猶豫了一下，然後說：“當然可以．為什麽不可以呢？”
　　
　　他一把把木零抱到胸前，那是他心髒的位置。
　　
　　“底碼米拉去心裏，你就出來了；底碼米拉快出來，你就出來了。”他溫順地對木零說。
　　
　　“底碼米拉去心裏。”木零輕輕念道。一瞬間，鋪天蓋地的柔軟和溫暖把他包圍了。木零真的到了光芒的心裏。他看到了一顆圓溜溜、亮晶晶的，像雞蛋那麽大的珠子。他用雙手捧起它，說道：“底碼米拉回家裏。”這是大人們事先教他的回家咒語。
　　
　　木零回家了，手裏捧著圓溜溜、亮晶晶的，像雞蛋那麽大的珠子。
　　
　　爸爸媽媽大喜過望。他們拿上珠子，迫不及待、馬不停蹄地去了很遠的地方．春天差不多來到的時候，爸爸媽媽回家了，帶回很大一箱子的錢。
　　
　　轉眼又是一個冬天，八歲的木零又被大人們派去取傻路路心裏的珠子。
　　
　　木零剛走進傻路路山包的時候，就碰到了光芒。
　　
　　怎麽辦呢？木零一會兒著了慌，他想逃跑，但是被光芒一把摟進了懷裏。
　　
　　“你叫什麽名字？”光芒問。
　　
　　“木零。”
　　
　　“哦，木零。”他說。
　　
　　原來，他壓根兒不認得這個去年冬天偷了他珠子的孩子了。木零暗暗鬆了口氣。他忍不住去看光芒的眼睛，發現那雙眼睛裏的光芒像是削減了許多許多。
　　
　　木零又一次進到他心裏，拿走了他心裏的珠子。
　　
　　九歲的冬天，十歲的冬天，十一歲的冬天，木零遇見的都是他。
　　
　　他眼睛裏的光芒一年比一年少。
　　
　　他心裏的珠子也越來越小。
　　
　　木零記得，他最終一次去光芒的心裏．采下的珠子隻有芝麻那麽大了那時，木零突然之間之間之間打了個幕戰，然後，一滴淚水從他的臉上滑落下來……
　　
　　十一歲過後，木零就不能再去傻路路那裏了，這是底底村的端正
　　
　　從那一年開始，木零的心總是冰涼冰涼的
　　
　　木零一天一天地長大了，也有了自己的孩子，他的孩子轉眼到了七歲。
　　
　　就在木零要送他的孩子去傻路路山包的前一個晚上，有人敲門
　　
　　一開門，木零就看見了光芒

　　
　　霎時間，木零被深深的不安包圍了傻路路從來不會來的，他們憎惡所有的大人，怎麽可可以到人住的村莊來呢？
　　
　　光芒穿著灰灰的袍子，睜著一雙很大的眼睛，眼光空洞，一點兒光芒部沒有，像是兩口已經幹涸了許久的深潭．絕望而茫然
　　
　　木零的心仿佛被很尖銳的東西劃過
　　
　　“你，你表幹什麽？”
　　
　　光芒說：“我很冷，我全身都會在顫抖，我可以在你家的衣櫃裏躲一躲嗎？”
　　
　　木零稍稍猶豫了一下後，點了搖頭他想知道，光芒到底要幹什麽
　　
　　光芒進了木零的衣櫃，他個頭兒太大了．把衣櫃裏的好多衣服都擠了出來
　　
　　很快地，衣櫃裏傳出他的聲音：“我很冷，我的牙齒一向在打戰，我可以在你家的火爐前待一會兒嗎？”
　　
　　木零說：“當然可以，為什麽不可以呢？”
　　
　　他們坐在火爐前，禾零家裏沒有蘿卜，他找到一個地瓜遞給光芒，光芒擺了擺手
　　
　　光芒抖得不像剛才那麽厲害了他說，饅路路們要搬家了 因為，不知道為什麽，小山包上的日子，越過越不幸福，越來越糟糕他們要搬到一個很遠的地方去，翻過山頭，越過大河，還要穿過沙漠、草原和戈壁
　　
　　木零想：傻路路們搬家了，底底村的生活會發生怎樣的轉變呢。
　　
　　光芒說，他的心裏留著一樣東西，十幾年了，不知道是誰留在那裏的，在搬家之前，想要還給他……
　　
　　夜已經深了，木零鑽進了被窩兒
　　
　　“我依然冷，睡覺的時候，我可以鑽進你的被窩兒嗎？”光芒說
　　
　　木零忍不住笑起來：“接下來，你會這樣說吧一一我依然冷，我可以到你的心裏躲一躲嗎？”
　　
　　“其實……其實我是想到你的心裏去看一看，可以嗎？”光芒微笑著請求
　　
　　“當然可以，為什麽不可以呢？”木零想，我的心裏，除了冰涼，難道另有什麽寶貝嗎？
　　
　　“底碼米拉去心裏”光芒念道話音剛落，他不見了一木零的心，頓時沉甸甸的。
　　
　　大概過了七八天，木零聽到一聲“底碼米拉快出來”，光芒站在了他麵前
　　
　　他的一雙眼睛很亮很亮，像城市裏的霓虹燈那樣璀璨
　　
　　“你的眼睛看起來光芒四射”看到光芒，本零抑製不住地高興，“我的心裏有什麽呢？”
　　
　　“有一顆珠子，圓溜溜、亮晶晶的，有雞蛋那麽大”
　　
　　啊？木零不由得驚詫起來
　　
　　“那顆珠子上，記錄著你的影象，從小到大。在那顆珠子上，還看到了我”
　　
　　木零的臉“騰”地紅起來
　　
　　“你叫木零你曾經到我家裏去過你拿走了我心裏的五顆珠子，一顆比一顆小。對口巴？”
　　
　　木零不由得低下了頭
　　
　　“每一個鬼的心裏，都有一顆珠子，你們人也是的每一顆珠子，部凝聚著快樂的、悲傷的、平常的、不平常的影象你小的時候拿走的，就是我的影象啊！”
　　
　　木零把頭埋得更低了
　　
　　“我看到你在心裏把我叫作光芒，我喜歡這個名字，謝謝你！”
　　
　　因為這一聲“謝謝”，木零把頭略微抬起了一些：“你恨我嗎？”
　　
　　“恨過，是你偷走了我的影象，怎麽會不恨呢？”光芒說，“但是，現在，我很高興，因為我找回了它們一更主要的是，我知道，我心裏留著的東西是什麽了。”
　　
　　“是什麽？”
　　
　　“是一滴眼淚，”
　　
　　“眼淚？”
　　
　　“你最終一次到我心裏，流下過一滴眼淚留在我心裏的，就是它——你的眼淚啊！”
　　
　　木零的眼裏，“呼”地又湧出淚來
　　
　　“這滴眼淚，我很喜歡，我可以帶走它嗎？”光芒眨著熠熠發亮的眼睛懇求道。
　　
　　“可以的”木零興奮起來，“當然可以，為什麽不可以呢？”
　　
　　天亮的時候，光芒走了，傻路路們的搬家行動從這個早上開始。
　　
　　就在這個很冷的早上，木零的心找回了溫暖的感覺。
　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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